阮翠終於想到她論文的題目了：「當媽媽為什麼會累到腦子燒壞(Burnout)？」她說是因為看到我，才會想到這個主題。
靠！妳自己更嚴重哩！阮翠才是我看過最忙碌的一個人，總是在喊自己壓力大。我懷疑她長期忙碌，導致她整個人已經迷航了。她總是在從一個地方，到另一個地方。她的兒子，也常是最晚離開幼兒園的小孩，但是她卻不像其他的媽媽一樣，是因為工作；週末也從未聽她說出去玩。不過，瞎忙的人，自己通常都不會知道。
三年前剛認識她時，她還在上語言班。上語言班對外派家庭的太太而言，通常只是找人講話，拓展生活圈，學語言應付生活、購物、孩子上學的事情。畢竟這裡只有妳跟老公的兩雙手，照顧好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事。但阮翠的狀況不同，她瘋狂的上課，是為了舒緩不安。一個星期要上四天課，一天要花4個小時在課堂上。
「天啊！我好忙喔！我壓力好大」
「妳在忙什麼？」
「我的語言班要考試了！」
「那個隨便唸就會過了啦！他不會當你的，考試只是做做樣子而已，妳不要拿自己跟二十歲的人比，自尋煩惱」
「不行，我做不到」
「妳有必要讓自己忙成這樣嗎？一週上四天課，你還要弄小孩跟煮飯耶！」
「我跟妳不一樣，因為我不用煮飯給我老公吃，我只要弄我跟小孩吃的就好，很簡單」
「-__-」
「妳幹嘛去上英文課？妳英文已經很好了，為什麼不能在家自己讀呢？」
「不行，我覺得我英文不好，而且我沒有工作，所以我不能沒事做啊！我只有讓自己很忙，才會覺得安心，我一定要去上課，等到要考試的最後一天，有壓力的時候，那時我就會有爆發力了，不然我什麼事都不會做」
我嚇到了，她把自己搞得很忙，卻會覺得安心？事情一定要拖到有壓力才能做？別的心理師是幫人家減壓，但是她卻是要製造壓力給自己，才能做到一般人能做的事情。她真的相信自己能成為心理治療師？更不要講她常跟我說想自殺。
去年開始，她又進入了大師模式 (Master Mode)，讀起碩士。可想而知，她的忙碌與壓力，以及迷航之後的幻覺，又整個提升到另一個境界。
「我真的壓力好大啊！疫情讓我整整三個月沒辦法上學，但我「一定」要在未來一年之內畢業不可，因為明年我就要回捷克了！」
O.S+傻眼 ：「天啊！妳是個有家庭，有小孩的人，妳居然會期待世間一切，會按照妳的計畫進行，都不會出錯……」
「呃……疫情在家沒關係啊，妳還是可以讀書、利用電子資料庫作研究、寫論文啊！」
「不行，我沒辦法閱讀，我有ADHD，我只要一看書，最多三行，我就會分心」
OS+握拳：「那妳為什麼要讀碩士？讀碩士就是要寫論文，寫論文就是要讀世間最難的東西－別人的論文，快40歲的人了，偏要找一個自己完全不擅長的事情來做，怪不得妳壓力大！」。
我開始懷疑阮翠的忙碌與壓力，是她自己無意識，但有意製造出來的，甚至不合邏輯。為的是填補一個心靈的缺口，讓自己看起來跟有工作的女人，或是社會精英一樣「忙」。因為只要妳「忙」，就像一張保護傘，別人就不會鄙視你。反之，說自己不忙，就顯得自己很懶、很遜、沒價值。
大家一開始的忙碌，都是因為有了孩子真的忙。但忙久了，沒人了解她的壓抑與痛苦，她漸漸相信世人期待著她忙碌，於是自虐式的忙碌，為她帶來了某種微小的安慰。
就算沒有任何嚴重後果的事情，她也會創造壓力給她自己；或是對事情有不切實際的期待，再用期待來懲罰自己。她的目標，看起來就不在她努力的盡頭，她的忙碌，彷彿也永遠沒有終點。
這並不是她獨有的問題。二年前，我也曾陷入這種困境中。生完孩子之後的幾年，我們都是這樣忙碌的。生完孩子一週之後，妳就會意識到孩子是自己的，妳不顧誰顧？從此時間就變得非常珍貴。偶而自己出門，想到婆婆在幫忙帶，帶久不好意思；或是老公在顧，我得趕快回家分擔；花錢請了保母，也怕時間到了趕不回去，保母要多收錢，還會不爽。
小孩在家時，我們也無時無刻想做其他事，只求能有自己的時間，一分鐘都不願意空轉，手機就是在「不斷升高的欲望」與「停滯現實」的交迫下，讓你在夾縫間妥協了，它也從此附身在你身上。
一眨眼忙了五年。結果，一等到兩個孩子都去上學之後，我突然間光明正大的，每天被賞了七個小時的Free Time, 然後我就生了怪病：失眠。生活開始亂了套，我開始分不清楚什麼是真正重要的事，感覺自己清醒的時間更少，每分每秒更珍貴，但想做什麼事的欲望，卻像泡泡一樣，一直冒出來，我也無法作選擇。我好像永遠都在趕時間，一週七天，從沒哪一天覺得放鬆過。即使好不容易完成一件事，卻也感受不到一秒鐘的成就感。
那時，外表沒人看得出來，但我卻知道自己在一個地獄裡，在裡面我就是要不斷的「忙」，停不下來，也得不到平靜，因為沒有終點，也沒有目標，也沒有喜悅。
這應該就是外國人講的：BurnOut.
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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